说“王者”:汉儒对皇帝角色的期待与构建
下文为《说“王者”:汉儒对皇帝角色的期待与构建》,陈苏镇著。摘自《北大史学(第25辑):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史专号》,由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主办,赵世瑜主编。
说“王者”:汉儒对皇帝角色的期待与构建
陈苏镇
最近这些年,我在研究两汉魏晋的政治、制度和政治文化问题时,逐渐发现一个现象:“王者”这个概念在汉代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,并且深刻影响了当时以及后来的政治生活。下面,就和大家聊聊这个话题。
一 “帝王+圣人”:儒家心目中的“王者”
中国古代的帝王,在秦朝以前有过不同称号。《史记》第一篇是《五帝本纪》。所谓“五帝”,指黄帝、帝颛顼、帝喾、帝尧、帝舜。照此说法,五帝时代的最高统治者的称号是“帝”。接下来是《夏本纪》《殷本纪》,其中的最高统治者仍然称“帝”,如大禹称“帝禹”,夏启称“帝启”,夏桀称“帝桀”,商朝也一样,天子都称“帝某某”。到了《周本纪》中,最高统治者才称“王”。
司马迁的这个说法并不准确。根据先秦史学者的研究,部落时代的首领可能多称“后”。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写作“”,是女人产子的象形。可见,最初是母系时代的女性首领称“后”,后来父系时代的男性首领沿用了这个称号。夏朝建立后,最高统治者仍然称“后”。商代也不称“帝”,而是称“王”。除商王之外,不少方国首领也称“王”。到了西周,“王”才成了周天子的专有名号,诸侯不能称“王”。春秋以后,周王室力量衰微,“王”这个名号渐渐贬值。先是一些蛮夷之邦的君主称“王”,如吴、越、楚,后来大国诸侯也纷纷称“王”,如战国七雄。秦以后,天子有了新头衔“皇帝”,“王”便成了诸侯的称号。
不管古代帝王的称号在历史上怎么变,儒家学派对“王”这个称号始终情有独钟。儒家推崇夏、商、周三代,将它们称为“三王”,尤其推崇夏、商、周的创建者大禹、成汤、文王和武王(以及周公),将他们称为“王者”,进而又将更早的传说时代的三皇五帝也称为“王者”。这样一来,“王者”在儒家话语中就成了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概念。王者治理天下的方式被称为“王道”,其实就是儒家倡导的仁义礼乐那套体系,汉代的儒生们将其概括为“德教”。汉儒认为,天下的治乱是周期性的,一治一乱,每个周期都有数百年。当周期接近结束的时候,会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。这时,上天会派一位“王者”来“拨乱世,反诸正”(《春秋公羊传·哀公十四年》)。“拨乱反正”不仅要消除战乱,还要用仁义礼乐对百姓进行道德教化,通过教化移风易俗,去恶扬善,创建和谐美好的太平盛世。儒家学派是在东周乱世中形成的,故其政治理想是结束东周乱世,返回西周盛世。
理想很美好,但实现它难度很大。这不是一般的帝王能做到的,必须由“王者”来领导。孔子已经意识到这一点。他说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。”又说:“善人为邦百年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这里的“世”是时间概念,一世等于三十年。“仁”是“天下归仁”的太平盛世。东汉的班固解释过孔子这两句话:“言圣王承衰拨乱而起,被民以德教,变而化之,必世然后仁道成焉;至于善人,不入于室,然犹百年胜残去杀矣。此为国者之程式也。”(《汉书·刑法志》)据王充说,东汉儒生普遍认为“圣人之德,能致太平”,“贤者之化,不能太平”(《论衡·宣汉》),和班固的说法一致。根据这样的认识,“拨乱反正”即使由“王者”“圣王”领导,也需要三十年才能成功。如果是“善人”“贤者”承担这项任务,则用一百年时间可以“胜残去杀”,但达不到“天下归仁”的“太平”境界。这里的“王者”不是一般的帝王,而是奉了上天之命来拯救世间百姓的“圣王”。在儒家心目中,“王者”有个共同特征,既是帝王,也是圣人,“王者”等同于帝王加圣人。这样的“王者”随着天下治乱的循环,每隔几百年才会出现一个。春秋以后,天下大乱,人们开始期待“王者”问世。孟子说,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”,但“由周而来,七百有余岁矣”,为什么还是没有“王者”出现?因为“天未欲平治天下也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。如果上天想平治天下,就会派一个“王者”来。
和孟子一样,汉代的儒生们向往太平,也期待“王者”问世,却在现实中一再失望。贾谊说过一段话,代表了当时人们的想法。他对汉文帝说:“臣闻之:自禹以下五百岁而汤起,自汤已下五百余年而武王起。故圣王之起,大以五百为纪。”“王者”的出现以五百年为周期。可是,“自武王已下过五百岁矣,圣王不起,何怪矣”,周武王以来早已超过五百年,为什么王者还没出现?“及秦始皇帝似是而卒非也,终于无状”。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初,大家以为他就是“王者”。但秦始皇严刑峻法,不行王道,很快就失败了,显然不是“王者”。“及今,天下集于陛下。臣观宽大知通,窃曰足以操乱业,握危势……天宜请陛下为之矣。”贾谊认为,汉文帝具备“王者”的素质和条件,应该是上天派来的“王者”。所以,贾谊一再要求文帝履行“王者”的责任,用王道治天下。“然又未也者,又将谁须也?”(贾谊《新书·数宁》)如果文帝也不是“王者”,那么又将是谁?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?文帝和汉初其他皇帝一样,也“不好儒”,所以基本上没有采纳贾谊的建议。文帝很受汉儒推崇,但也不能算是“王者”。
《中国一百帝王图》王莽 卢延光 绘
西汉末年,王莽迎合人们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和对“王者”的期待,自比周公,主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托古改制运动。人们以为期待已久的“王者”终于出现了,于是疯狂地拥戴他、支持他,甚至默许他代汉称帝。但结果,改制失败,大家看到的不是王莽许诺的太平盛世,而是天下大乱。事实证明,这个“王者”也是假的。王莽的失败终于使儒生们明白了:期盼上天派一个圣人来做皇帝,并把国家带入太平盛世,是不可能的。东汉初年,儒生们普遍认为“汉无圣帝”(《论衡·须颂》),自刘邦以后的皇帝没有一个是圣人。刘秀就有这个自知之明,命令吏民上书“不得言圣”(《后汉书·光武帝纪》),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。
二 “帝王+孔子”:现实世界的“王者”
儒家心目中的那些“王者”,在世的时候都是伟人,有重大贡献,得到人们的拥戴。死后,经过千百年的美化过程,逐渐被塑造成完人。古人云:“圣人无过。”(《礼记·表记》郑玄注)圣人都是完人,不会说错话、做错事。所以对圣人的话,相信就好,不能怀疑。如果你的想法和圣人不同,那一定是你错了。古人又说:“金无足赤,人无完人。”活着的人不会有完人。所以圣人都是古人,不可能见到活的。汉朝人期待活的“王者”出现,注定会失望。“王者”不可能再现,而“德教”又必须由“王者”来领导。怎么办?有办法。因为上天已经早早地为汉朝安排了一位圣人:孔子。
《春秋公羊传》和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,哀公十四年春,“西狩获麟”。有人在鲁国郊外猎得一头独角兽。孔子看了,说这是麟。麟是一种瑞兽,“有王者则至,无王者则不至”。这头麟出现了,但又死了。于是,孔子哭了,“反袂拭面涕沾袍”,说了句“吾道穷矣”。根据当时流行的说法,“王者”问世的时候,除麒麟、凤凰一类瑞兽会出现之外,上天还应该赐给他《河图》或《洛书》。可当时并没有出现《河图》和《洛书》。所以孔子又说:“河不出图,洛不出书,吾已矣夫!”在古汉语中,“已”是停止的意思。对于孔子所说的“吾已矣夫”,后人解释说是孔子没能获得天命,有德无位,不能推行其道的意思。公羊学者何休则说“得麟而死”,是“天告夫子将没之征”(《春秋公羊传·哀公十四年》何休注)。意指孔子还没获得天命就会死去。孔子由此意识到,他生前没有机会亲自承担拨乱反正的伟大使命了,于是伤感落泪。
明人彩绘圣迹图册页——西狩获麟图 孔子博物馆藏
孔子是圣人,但不是受命帝王。所以,他不是上天派来“拨乱反正”的“王者”。那么,上天派他来干什么?汉儒解释说:他是来为“新王”制定“拨乱反正”之法的。所谓“新王”,就是将在周朝之后建立的那个新王朝。据说,“西狩获麟”之后,孔子意识到上天交给自己的这一使命,于是依托鲁国史书《春秋》作了一部经典,这就是《春秋经》。据《春秋》公羊家说,孔子先截取了鲁国史书中的一段,即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一共242年的历史,然后通过“笔削”,对其间的历史人物进行褒贬,以此阐发儒家的纲常伦理。除此之外,他还为“新王”提供了一套“拨乱反正”的治国方略,大意是说新王朝建立后,要由内及外、自上而下地推行“德教”。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三十年,其间又要分三步走。第一步,“内京师而外诸夏”,对王畿地区进行教化,诸夏先放一放。等王畿教化好了,再进入第二步,“内诸夏而外夷狄”,对诸夏地区进行教化,周边夷狄还要放一放。等诸夏教化好了,便可进入第三步,“不外夷狄”,对周边夷狄进行教化。这一步完成之后,天下大同,太平盛世就算建成了。这时应该“制礼作乐”,将教化的成果用制度形式固定下来,天下便可长治久安了。
这套说辞,特别是孔子“为汉制法”说,在谶纬中又得到进一步强化。谶纬是西汉末年形成的一种神学文献。作者是谁?不清楚,可能是当时的一些儒生和方士。刘秀建立东汉以后,派人对谶纬进行校勘整理,形成定本,并颁布天下。这个定本一共有81篇,内容包括三个部分。第一部分包括《河图》9篇、《洛书》6篇,共15篇,这些都是上天赐给“黄帝至周文王”历代“王者”的天书本文。第二部分是“九圣”对《河图》《洛书》进行“增演”的产物,共30篇。这里的“九圣”,应该指黄帝至文王八位“王者”,外加孔子。第三部分是《七经纬》36篇,都由孔子所作。这里,有个现象值得注意。“九圣”之中,前八位都得到了《河图》或《洛书》,因而受天命成了帝王。同时,他们又对《河图》《洛书》进行了“增演”,用来指导对天下的治理。但是,“九圣”之末即孔子不是帝王,也没有得到《河图》《洛书》,不过他不仅也对《河图》《洛书》进行了“增演”,还另外作了《七经纬》36篇。算起来,81篇谶纬中有一半左右是孔子作的。那么,孔子作这些谶纬是为谁服务的?答案很清楚,为“新王”,而这个“新王”就是汉朝。《春秋公羊传》说,孔子“制《春秋》之义,以俟后圣”(哀公十四年)。何休解释说,“以俟后圣”就是“待圣汉之王以为法”,等汉朝建立后,用《春秋》之义去“拨乱反正”。谶纬说得更直白,如《演孔图》云:“孔子仰推天命,俯察时变,却观未来,豫解无穷,知汉当继大乱之后,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。”(《春秋公羊传·哀公十四年》何休注引)预先为汉朝制定“拨乱之法”,这就是上天交给孔子这位圣人的任务。
既然这样,汉朝就不再需要一个“王者”了。汉朝皇帝只要尊奉孔子,尊崇儒术,用儒家学说治理天下,就可以满足“帝王+圣人=王者”这个公式。孔子“为汉制法”,那汉朝以后的其他王朝怎么办?是不是还得由上天再派圣人来?不需要。因为“为汉制法”也可以解释为为汉朝以后的所有王朝制法,从而将其扩展为“为万世制法”。在这一模式中,“帝王”可以不断更换,但“圣人”被孔子永远独占了。于是,“帝王+圣人=王者”变成了“帝王+孔子=王者”。自从汉武帝尊儒以后,这个新的“王者”模式就逐步建立起来了。特别是东汉以后,儒生和士大夫们不再期待皇帝中出现“王者”,只要皇帝尊孔尊儒就行了。
三 “士大夫+孔子”:“王者”的替身
儒家所谓“教化”,是身教重于言教的。想让百姓接受儒家的仁义礼乐,光说教不行,必须由教化者身体力行,为百姓做出榜样。儒家讲“义利之辨”,利就是利益。义是什么?“义者宜也……明是非,立可否,谓之义。”(《汉书·公孙弘传》)以儒家的是非为准绳,该做的一定要做,不该做的一定不做,这就是义。儒家希望百姓追求“义”,而不要追求“利”。这很难,因为逐利是人的本性。但儒家坚信,人性中还有向善的一面,只要帝王、百官能够求义不求利,为百姓做出好的榜样,百姓一定会效法。孔子说:“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风,必偃。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孟子说:“君仁莫不仁,君义莫不义,君正莫不正,一正君而国定矣。”(《孟子·离娄上》)董仲舒说:“王者有明著之德行于世,则四方莫不响应,风化善于彼矣。”(《春秋繁露·郊祭》)说的都是这个道理。东汉成书的《白虎通义》说:“教者何谓也?教者效也,上为之,下效之。”(《白虎通义·三教》)以“效”训“教”,是准确的定义。
于四川成都出土的东汉讲学画像砖
但是,汉朝皇帝没有一个是“王者”,武帝以后的皇帝虽然都尊孔尊儒,但在推行教化方面做得都不好。从武帝到宣帝,朝廷政策是“霸王道杂之”(《汉书·元帝纪》),而且“霸道”——法治主义仍然是主流,对国家的治理仍然以法律为主要工具,“王道”也就是儒术主要被用来“缘饰”法律。特别是武帝建立的盐铁、酒榷、平准、均输等经济制度,将利润最高的盐、铁、酒等商品以及一部分物流业收归国营,赚了钱用来支持对匈奴的战争。儒生们对此坚决反对,认为这是“与民争利”(《盐铁论·本议》)。国家带头争利,百姓当然“皆趋利而不趋义”(《春秋繁露·身之养重于义》)。这不利于对百姓的教化。元帝以后,在儒生们的大力推动下,朝廷政策发生了转变,开始“纯任德教,用周政”(《汉书·元帝纪》)。但元帝、成帝、哀帝软弱无能。他们一面支持儒生和士大夫托古改制,一面又受制于宦官或外戚。宦官、外戚代表朝中保守势力,不断阻挠改制,致使其进程困难重重。王莽当政后,模仿周公制礼作乐,以《周礼》《左传》等儒家经典为依据,将托古改制推向高潮。但王莽的改革措施,有的过于激进,有的虚张声势,最终归于失败。东汉建立后,豪族势力猖獗,“田宅逾制,以强凌弱,以众暴寡”(《汉书·百官公卿表》颜师古注引《汉官典职仪》)。朝廷“以严猛为政”(《后汉书·第五伦传》),用严刑峻法打击豪族,对三公九卿等官员也严加督责。各级官吏迫于压力,“争为严切”(《后汉书·钟离意传》),宁枉勿纵,形成“吏治苛刻”的风气。和帝以降,连续出现幼主昏君,情况就更糟了。外戚、宦官轮流当政,贪污腐败,政治黑暗。在这样的情形下,士大夫们渐渐明白了,皇帝虽然尊孔尊儒,还是不能很好地履行“王者”的责任。要实现儒家的理想,深入推行教化,只能靠他们自己。东汉的士大夫阶层逐渐产生“群体自觉”,这也是一种表现。
东汉有个大名士叫李膺,人们说他“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”(《世说新语·德行》)。其实,当时的许多士大夫都这样。他们推行教化,比西汉士大夫认真得多、虔诚得多,特别是在自我约束方面表现突出。《后汉书》记载了不少这方面的例子。如刘恺,父亲是列侯,死后应由刘恺袭爵,但他坚持把爵位让给弟弟。朝廷不同意,他就“遁逃避封”,最后皇帝“美其义”,答应了,他才返回家乡。(《后汉书·刘恺传》)又如淳于恭,“家有山田橡树,人有盗取之者”,他不制止,反“助为收拾”,并帮着运回家。那人得知后深感惭愧,要归还所盗之物,“恭不受”。还有一次,“人有刈恭禾者,恭见之”,怕对方尴尬,急忙躲进草丛,等那人离开,才站起来回家。(《后汉书·淳于恭传》)陈嚣和纪伯是邻居,纪伯半夜移动两家之间的篱笆,扩大自己的院子。陈嚣发现了,又悄悄把篱笆向里移了一丈,再让给纪伯一块地。(《太平御览》卷四二四引谢承《后汉书》)东汉人的这些举动,主要目的不是帮助别人,而是表现自己对“利”的淡漠和对“争”的蔑视。在利益面前,应该让,而不能争,即便是自己的东西,也不能争。对“孝”的重视也很突出。东汉有个薛包,十分孝顺,母亲死后,父亲再娶,后妈“憎包”,让他搬出去单过。薛包不愿意离开,“日夜号泣”。父母用棍子打他,“不得已,庐于舍外”,在父母家门外盖了间小屋住下,每天一早还要“入而洒扫”。过了一年多,“父母惭而还之”。后来父母先后死了,薛包为他们服了六年丧。(《后汉书·薛包传》)太守武陵威“生不识母,常自悲感”。一次在路上看见一位孤独老母,年龄、姓氏都和母亲相同,便把她带回家,“供养以为母”。(《风俗通义·愆礼》)东汉还有个“丁兰刻木为亲”的故事,说丁兰很小就失去了父母,十分思念,“乃刻木为人,仿佛亲形,事之若生”。(《初学记》引《逸人传》)
在东汉,这种现象不是个别的,而是形成了风气。所以唐代历史学家李延寿说:“汉世士务修身,故忠孝成俗。”(《南史·孝义传论》)指的是东汉。宋朝的司马光也说:“自三代既亡,风化之美,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。”(《资治通鉴》卷六八)从春秋到宋朝,风俗最美好的时代是东汉。钱穆先生在《国史大纲》中还对东汉的士风进行了概括总结。他说,“东汉士大夫风习,为后世所推美”,常见的表现有久丧、让爵、推财、避聘、报仇、借交报仇、报恩、清节等八项,其他“高节异行”还有很多,“不胜举”。东汉末年的仲长统也提到过当时的“清劭”“好节”之士:“在位之人,有乘柴马弊车者矣,有食菽藿者矣,有亲饮食之蒸烹者矣,有过客不敢沽酒市脯者矣,有妻子不到官舍者矣,有还奉禄者矣,有辞爵赏者矣,莫不称述以为清劭。”这些出仕为官者,本来可以活得很体面,却非要像普通百姓一样维持简朴的生活。“好节之士,有遇君子而不食其食者矣,有妻子冻馁而不纳善人之施者矣,有茅茨蒿屏而上漏下湿者矣,有穷居僻处求而不可得见者矣,莫不叹美以为高洁。”(《群书治要》录《昌言》)这些士人,本可以出仕为官,却隐居不出,还拒绝别人的帮助,坚持过清贫的日子。
《通俗前后汉演义》连环画之二十九
党锢之祸封面及内页(图源网络)
东汉中后期,外戚、宦官当政。士大夫集团进行了激烈抗争,结果遭到残酷打击。党锢之祸导致一百多位名士被杀,他们的子弟、学生也都被禁锢,不得做官。黄巾起义爆发后,东汉王朝受到沉重打击,元气大伤。士大夫们趁机发动政变,将宫中宦官一网打尽,外戚势力也同归于尽。从此,士大夫集团成了政治舞台上独大的势力。在他们的影响下,东汉灭亡,曹魏、西晋先后建立,士大夫政治格局基本上形成了。在这种格局下,皇帝依然高高在上,顶着神圣的光环,但实际上只是“王者”的象征,相对的则是士大夫们对政治有了更大的影响力。他们尊孔子为先师,按儒家的“德教”主张,设计各种制度,运转国家机器,实际上充当了“王者”的替身。这种格局影响深远,不仅支配了其后的整个帝制时代,在近现代政治中也隐约可见。
以上所说,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,请批评指正。
书籍简介
北大史学(第25辑):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史专号
北京大学历史学系 主办
赵世瑜 主编
2023年7月出版/89.00元
ISBN 978-7-5228-1901-3
内容简介
本书为《北大史学》第25辑,为“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史”专号。本书执行主编为北大历史系陈侃理。因本书的组稿人为秦汉史学者,故本书全部文章集中于先秦至隋朝时期,并以秦汉史居多数。作者中有不少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自身培养出来的青年学者。如董涛、焦天然、胡鸿、陈侃理等人,本书的整体水平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。本集刊为北大历史系主办,每辑以专号的形式出版,主题比较集中。
书籍目录
· 特稿 ·
说“王者”:汉儒对皇帝角色的期待与构建 陈苏镇(1)
· 专题研究 ·
公孙弘“请为博士置弟子员”辨疑 顾江龙(10)
太初改历始末考 郭津嵩(28)
汉初的“南方火德”及其转生 王景创(50)
“更始”思想与汉代政治文化 董涛(69)
西汉边郡基层官吏训育考察
——以肩水金关“为吏”简和居延“《吏》篇”木牍为中心 焦天然(85)
成汉皇位合法性问题的源起与影响 单敏捷(109)
尚书侍郎复置与梁代政治文化 胡鸿(127)
再论梁武帝的素食改革 陈志远(157)
“戎秩”与“虏姓”:西魏—北周的“官族”认定和谱录撰述 陈鹏(217)
“奉法”与“秦法”:《史记》一处校勘的政治文化解读 陈侃理(249)
· 学术综述 ·
“文以成政: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形成与早期发展”学术研讨会纪要 冯斌涛(265)
· 学术史研究 ·
新旧嬗变中的青年学者——沈元的史学研究 冯斌涛(279)
Table of Contents and Abstracts(297)
原标题:《说“王者”:汉儒对皇帝角色的期待与构建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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